司箴清妍

灿烂阳光明媚无比

一种愚蠢

和她在一起:

有点明白了,记录一下。

常常会有这种情况,我很羡慕一些写字的人,觉得人家真好,把一些东西简简单单利利落落说出来,对世界的看法就是那样结结实实在那儿,喜怒哀乐就是喜怒哀乐。看到会开心,是呀是呀,世界是这样的味道。
为什么会这样呢?
我以前想过是因为自己世界观太混乱了,各种价值观什么的交织,对世界不能选取好一个坚定的角度,所以对世界的体验总是模棱两可,思考与表达的可能性在自我矛盾中磨掉。所以很多东西我大脑是能感觉到的,只是我无法确认,但等别人一说,我就知道对方说的是我心里的什么,就一下共鸣一样的开心。

今天觉得不只是这么回事儿。造成这种价值观混乱,是有内里原因的——一种叫做文艺和官方教育的东西。

我小学三四年纪干过一件事,那时刚学了孟子的“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那时候小啊,认真啊,好好理解这句话,把这句话向心底记。教育告诉我,这是古代人的品格,我就觉得我也得有。为了能让自己达到做到这几条内容的境界,我会经常暗自问自己,“这个时候要是有坏人你敢上前吗?”“你要是邱少云你趴在火里会不动吗?”,然后让自己想象面前的凶险,让自己想象火烤熟皮肤的痛感,很入戏的,我强大的想象能力在大脑里搭建真实场景来考验自己。我就在自己想象中一遍遍不怕危险打坏人和忍着火烧趴着。
然后终于有一次,展示我训练成果的机会来了。
我后桌的一个男生喜欢他后桌的一个女生,但那个女生人不喜欢他。他也是脾气贱,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没事向人女生身边靠。这个女生对他很烦。其实这个女生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小时候嘛,总会想象一些东西在,然后有模有样地对待。就像这个女生就会觉得自己能像电视里那样对缠着自己的男生摆脸色一样。后来他们两个好像亲上了,其中又涉及了多段多人情伤。另一个男的不喜欢这个女的了,这个女的就想和追她她一直看不上的男生好了,大概借此报复前任。种种。
我的事是发生在这个男生还坐在那个女生前面的时候。有一次上课,老师让自由背诵。大家哇哇哇背着。我也背。然后这个男生找我借笔什么的,我正好没有,然后这个男生就回头向另外一个女生借。他回头,就斜趴在那个他喜欢的女生的桌子上。然后老师走过来,看到,说,上课不好好背回头打扰别人背书,你坐到后面吧。
坐到后面就是最后一排,这样就无法回头了。可大家都知道这是一种惩罚。
我知道不怪这男生,他不是故意回头捣乱的。我想着该告诉老师事实。你知道我当时面对的心理压力吗?
一个小孩子,十来岁,站起来纠正老师,一个大人对事情的看法。
老师从我身边走过来走过去。我捏着拳头,不断说再等老师过来,同时不断背诵那段孟子,不断想想那些为正义不屈的人。
终于,老师过来我张嘴告诉老师这一事实了,说他不是故意回头捣乱的,只是借个东西。
老师说,哦,这样,那就不用搬到后面了。
后来听说那个女生暗地找人准备来教训我。虽然当时下课那个女生对我说你怎么说那个,我也解释了。我知道,本来这个男生会搬到后面,她就可以摆脱他了。可是我还是把这儿事实告诉老师了。觉得这关乎某种正义,关乎我见到事实就不该隐瞒。

就是类似这样,教育篡改了我对世界的理解进程。那个时候我该理解的是人,理解人会做什么,人的性格,人的心理,而不是理解古书品格什么的。品格这些东西的存在,让我把握不清普遍的人性。有时我就会想当然地认为每个人都愿意为他人帮忙啊,愿意拿自己开玩笑啊,这些等等。可其实不是。不是每个人都觉得举手之劳帮别人是应该的,不是所有人都是教育里那个样子。

其实和我腼腆也有关,我当时不和朋友交流这个。如果交流的话,估计就不会是那种情况了。等上高中的时候,我基本上算是孤僻了。这个时候影响我的就是另一个东西了——文艺。
我对待文艺的态度也很真,很用力。让自己认为顾城的诗是好的,那些纯粹的纯真与美是好的。喜欢人姑娘不说喜欢人姑娘,而说喜欢人家的纯真。真是酸掉牙了。
那个时候会有课堂演讲,我就在课堂上读过顾城的诗。“我想是一个洁净的果仁在你的湖底安睡”。同样的事也干过朗读王小波的情书 。

有一段时间这些让我脱离了世俗生活,但是我很快发现不对劲了。不对劲里我一下明白世俗生活的意义了。人不能只靠洁净等等这些活着,人得学会悦纳自己的欲望,得学会融进世俗生活。那个时候就突然明白十七八世纪那些西方的静物油画了,画个果盘啊,画个酒壶啊,这些,其实都是在表达对日常生活的眷恋。日常生活是有永恒的一面的。也明白为什么中国那些作家写吃写玩乐了写小品文了,这都是活着的意义啊,确切说,人是得靠这些把自己安放下来,让活着变得舒坦变得愉悦啊。

扯远了。
就是说,我开始故意回避日常生活。网络上那种狂欢不参与,俗,低级趣味不参与,俗,虚荣心,俗,和别人开无聊玩笑,俗,反正什么都俗。那段时间翻过木心。木心的某个朋友说木心在他们家住了一段时间就搬出来了,后来大家想,也许是木心觉得吃喝拉撒中的拉撒都得展示在别人面前,让别人看到,这是他无法忍受的。我一下子明白这种感觉,这就跟我别人要是在公共场合拿屎尿屁开些玩笑,我是不会笑的,会觉得尴尬。
但实际情况也没有那么过分,因为好像我总是有那个能力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然后去平衡它。就像上面说的看到木心可能是那样,我会一下子觉得和木心可能一样,又一下觉得这是某种矫情。在觉得一切都俗的过程里,我也用道家的“自然”来理解一些东西,比如我会把那种在同学中大口吃别人苹果的人认为是真性情,然后很欣赏这种坦率。(虽然我当时实际就知道这种坦率其实没有多大的文化内涵的,当事人完全是由于优渥的家庭条件而来的自然娇惯态度,我也会让自己把这种行为理解为真性情)。这些也让我去看生活中的好的部分,让我没有那么绝对隔离生活。

到现在我都有一个毛病,也不能算上毛病吧,就是看到纯真的小姑娘沾染世俗气了,我就不好受,就难过,就想告诉她,让她把那些世俗气扔掉。这是青春后遗症。

总之,那层文艺的帘子让我又和世界隔开了。一方面实际情况我就是在经历着生活经历着世界,另一方面我在大脑里回避其中不好的部分把它们冠上好的名号。我不让自己相信人的虚伪,人的自私,人的凶狠,人的种种劣性。我把这些进行美化,觉得他们本质都是纯真的,这些坏不存在怎样怎样。我不想让自己的大脑里进入一点我认为不纯真的东西,包括也从不去世俗理解人,从不去看真实的人的暗面。我就觉得,自己心里有这些脏东西了,对这些脏东西就行定义了,我心里就不纯真了。我要围起我大脑里的一方纯真净土。
这直接造成我数年的认知混乱。

你说这两次经历全是坏处吗?也不是。就是因为小时候我对自我要求要学会不能屈这些品格,要求自己一定要是对的,所以到高中才会去质问活着啊对与错呀意义啊等等一系列的东西。这些让我真诚向自己深处挖了一次,如果没有这些真诚,这些真硬,没有对自己要求绝对正确,我不会跟自己死磕,向自己深处死磕。那些文艺,让我感觉到了一些寻常生活里不会有的东西,一种飞起来在空中的东西,这些是后来我对诗的理解的起源。它提供了活着的另一种空气。

总结一下就是说,我的这些教育啊文艺啊,本质上都是一种自我欺骗,自我感动,和那种红布条缠头保卫钓鱼岛的人一样,一种大型自我欺骗与自我感动。但是这两次脱离生活的经历,也给了我观察生活的可能。人有时候也需要一些极端的东西的,来使你面前的生活变得陌生起来。不陌生起来你和生活就是一体的,陈旧,无聊,庸常。你就不能发现生活背后的东西。
但这种自我欺骗不好吗?可笑吗?我不这么觉得。一个小孩子幼年听话是这个小孩子秉性纯良的证明,但要是到了青年还听话,那就是愚蠢的证明了。

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这好像才是真正真实地活着的人追求的东西。我现在才想明白,这些只是智慧,智慧是没有善恶的,你学会这些也可以不世俗,但关键是理解这些你才是真实理解这个世界啊。
我得多被这个世界撂翻几次,让我闪个趔趄,告诉我,不要把你从文艺和教育那里学来的东西想当然地运用于面度这个世界,不要想帮别人保持你所谓的纯真,那太中二。

可是啊,活着毕竟不能只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人还得有一些不和人群打交道的事,有一些和几个朋友打交道的事,和一片纸一朵花一棵树打交道的事。




后增:

今天早上醒来,觉得没有那么简单。我对世界理解的混乱,也不能光怪这两个东西,其实该怪的多着呢,要是真的怪下去。比如,我的父母,他们生活里没有言传身教让我对世俗有个理解,我爸爸木讷极了,就是那种不会世俗的典型,我妈妈很少和我谈过天。我就会去亲戚家,亲戚会留宿我,我就会分不清是客气还是真心实意留我。因为那些大人们留宿我的时候,真的笑着,看起来很想让我留下来。我很长一段时间是面对着生活的假面的,可是有时我会把它当真。后来稍长一点的人际交往也是。虽然我很敏感,能感觉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能感觉到对方说的话和心里想的不是一回事,但是对方一瞪大眼睛看我,语气说得很决绝,像敢赌了命一样证明这是真的,我就会相信对方。甚至只要是对方重复一句“真的”,我就会相信对方。我心里那个想法,那个感觉我就会把它忽略掉。

这其实又能扯到经济条件了。

我们家经济条件不好,然后就会造成我在同龄人中间,缺乏那种基本的自尊和自信。家里有钱,不知道怎么回事,是父母腰板很直把这传给孩子了,还是被惯的,这样的孩子往往能有什么说什么。这样的孩子感觉到对方心里可能在想其他的,在玩心眼,就会骂一声“去你妈的你是不是在骗我”。这样的孩子会倾向以自己为中心建立他所理解的世界。而我就不一样,内心把自己边缘化,倾向于忽略自己的感受,相信别人的说法。

其实还能说到很多的。比如,也与我的个人气质有关。其实也说不清我是不是天生腼腆了,我是见到家里来了生人会逃避,但是我也敢幼儿园里大胆地淘气等等。好像一个人柔弱的气质天生的可能性不大,是后天养成的。

再比如,和我的身体也有关。高中身体就不好。当时就思考了,精神世界的沉溺,对活着欲望的降低,这些都会让自己身体不好,自己身体不好也反过来加强了自身精神世界的灰色。相辅相成,恶性循环的。


总之,说了这么多,其实很难把某种东西归责与具体的一两个东西上的。生活太多线索了,太多因素了,是一个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存在只怪其中一两个方面的情况。

那为什么还要思考啊?

尽可能地理解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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